人类在面对死亡时，最先感觉到的是什么？
愤怒？恐惧？惊骇？
这些都不对。
当死亡突然降临，当已知的世界从和谐温馨的平静骤变为你死我活的厮杀时——人脑子里最先感受到的，是空白。
而最先从这片空白中惊醒的，是瘦小战士。
他一转身，从旁边猛抄起自己的猎刀，刚想奔前，却已瞧见洛夫诺提着把刀，已将之攮进了自己同伴的身体。
一攮。
然后，是从肚皮向上，用力往上划。就连带着肚子里的肠子一并滑落出来，拍摔在地上、将鲜血溅得到处都是。
（不可能吧）
（发生了什么？）
（到底怎么了——）
恐惧。
愤怒。
但到头来，猎人的直觉却令恐惧彻底凌驾于愤怒之上。
当他的同伴们各自爆发出凄厉憎恨的咆哮声时，瘦小战士的腿也在动。
他一停顿，骤然转身向密林深处逃去。
“洛洛！”
洛夫诺留意到了瘦小战士的动作。
他将面前还在挣扎的人形推到一旁，持刀后退咆哮：“追上去！别让他活着！”
“啊、啊嗯？！”
洛洛被这一声嚷从昏睡中惊醒。女孩揉揉惺忪的睡眼，视线只往周遭转一圈，再向那远处窸窸窣窣仍在颤动的林叶一停。
“知道了。”
女孩翻身跳下吊床，从树干旁捡起阔剑，直奔向瘦小战士逃走的方向荡去。
“你——”
仍有战士不理解洛夫诺的行径。
“你——他妈的，为什么！！”
洛夫诺却不作答，当凯奇部落的战士们在暴怒中持着武器奔向他，欲将之大卸八块之际，洛夫诺回身逃走，从背包边顺势捡起长弓和箭袋，再一窜身，赶在三个战士追上他前攀上一株需要三人合抱的大树，一直蹬到可供他驻脚之处。
“为什么——？！！”
留在那个被开膛破肚的战士身边的战士，依旧歇斯底里的嚎出了凄厉的吼叫。
洛夫诺张弓搭箭，先一箭射穿了其中一名战士的右眼眼窝。再拉弓欲射，另两人却转身欲去熄灭火焰，他当时忙将箭抖出，又把一人射倒。而这时最后那个已一脚踹翻了火，亮红的树枝被踢得到处都是，底下的亮度一时间不够了，只剩下尚未死透的帕查的声音在近处呻吟。
这次，洛夫诺就再也找他们不到了……
他倾耳听去，却只从那刚被自己射中的战士那里，觉察到了除痛苦声外的微弱窸窣声。
洛夫诺在黑暗中搭弓射出一箭，哧——
凭着手感，他推测自己是射中了生物。底下那个虽强忍着不吭声，却瞒不过他，于是洛夫诺便再张弓射出几发，而渐渐地，他的视野也适应了黑暗中的景色。只见那个先前蹲在最先被自己开膛的战士那处的人，正四肢着地缓慢移动，似是也想逃走。
于是洛夫诺便在树上站起身来，估摸了一段距离，提刀从树梢一跃而下，将手中利刃狠剁向那人脖颈，将后者头身一刀砍断。
这会儿，帕查已彻底没了呼吸。
洛夫诺抽刀走回，另两个战士一人被箭刺穿头颅，另一人身带三箭，皆死在了当场。
只剩下火光还在时被自己一箭中腿的战士，仍间或忍耐着痛楚，趴在地上一挪、一挪地仍想要逃离。
“你……”
听见洛夫诺过来，这战士胳膊压着脏地，一手伸出试图阻止：
“不、不要过来。饶了我，你别……”
哧——
洛夫诺踱到近前，一刀抹了那人的咽喉。
血像泉水似的咕咕流出。这战士再挣扎片刻，便终究是没了呼吸。
“……”
做过这一切后，洛夫诺将已近燃尽的树枝再拢到一起，又把之前捡来的枯枝再补上，重又点火，任篝火再次亮了起来。
他从帕查的皮包中翻出蛋壳，见东西还在，就将之塞回去，又拿皮包丢到了篝火旁边。
“好慢啊。”
重新坐在火边，他翻来覆去地烤了烤手。
即便在夏季，晚上密林里的空气，也依旧是如此地清冷。
“洛洛。她在做什么呢？”
***
“哈啊、哈啊……”
奔跑。
在密林中上下翻腾，抓住一切可以奔逃的机遇逃跑。
瘦小战士不想回忆起刚才。
那个人，他简直疯了！
杀人不是什么新鲜事，杀人绝不是什么新鲜事！可是，他那样做。他到底为了什么？！
阿伽索菲难道不是想和我们凯奇部落成为盟友吗？！
为了，我捡到的那个蛋壳？
可是我们不是也没管他们要金鬃毛吗？！
就算他们一定想要。这些事，难道就不能等到回了部落之后，让两边的族长自己解决吗？
竟然杀人。
竟然连帕查都被杀了。
那么好的帕查……
他颤抖着，却依旧在奔跑。
他想：我必须回去。
我必须回到部落，必须告诉大家阿伽索菲人背叛了咱们。哪怕事先按了生死各安天命的手印，可结盟这事必须再做考虑——那个人疯了啊！他可是阿伽索菲人的少族长。为了一丁点儿利益，他就能动手杀人。和这样的人结盟，总有一天，我们部落觉得会被榨干得连渣都不剩啊！！
“哈啊、哈啊……”
头顶传来了哗啦、哗啦的声响。
是，有谁在追？
不管。
不。现在完全不是能管这种事的时候。
我必须逃、我必须逃、我必须……
“啊——！”
就在这时，瘦小战士猛感到后背突遭重压。
他向前一扑，整个身子直接抢在了烂叶堆积的泥土里，肋骨压住根凸起的落地枯枝，咔吧——！也不知断掉的是骨头，还是树枝。
“啊，噶。噶啊啊嘎啊……”
瘦小战士奋力在落叶土里挣扎着，却冷不妨被人从后边踩住脊背，再想挣扎，头却突遭重击，险些昏厥。
“哈……（哈欠）”
洛洛一脚踩着瘦小战士的后背不放。
她明明是个姑娘，脚踩实时，却完全压制住了这么一个精干的男人。
“我哥他怎么了？”
洛洛弓腰轻问：“晚上你们还都聊的好好地，怎么突然就动手杀人啦？”
“咔、咔咳！”
他似乎吐出了什么。却也不知是胃里的酸水，还是血。
“我怎么知道！我怎么会知道！为什么，你们到底想做什么！！”
相比起屈辱和不甘，瘦小战士此刻感受到的反倒是对死亡的成倍恐惧。
“哈，果然。你也不知道。”
在黑暗中，洛洛将手指抵向嘴唇。“一个糊涂鬼。”
渐渐，她意识慢慢从困倦的空乏中恢复。
“对了，咱们做个游戏吧。”
她道：“你想啊，大家之所以不愿意连夜赶路。是因为什么？”
“……”瘦小战士趴伏在地，紧咬牙齿，一声不吭。
“因为可能有很多野兽，潜伏在黑暗中。”（洛洛）
洛洛挠了挠头。
她蝎子辫即便在晚上睡觉时，也不解开。
辫子油腻不堪，女孩却对此全不在意：
“你说，它们要是闻到了血腥味。会不会过来看这儿发生了什么？”
“你……”
瘦小战士脑内一片空白。
“当然当然，这只是个游戏。”洛洛清爽地笑道：“对我个人来说是。毕竟无论结果如何，你都得死——我可不敢违逆我的哥哥。哈哈……总感觉要是把那个人惹火了，可能连我也会杀了。所以说啊……”
她拎着斧子，各自割开了瘦小战士的小腿、手臂，将他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，自己则慢慢远离，攀上棵树，做足了欣赏这场好戏的准备。
“你、你！！”
瘦小战士的绝望无以复加：“你啊啊啊啊——！！！”
他不敢相信。
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晚餐吃了一整只烤兔子，外表甜美、行止火辣不羁，甚至还在大家聊得开心时为众人献舞的少女，竟会对自己犯下这等可憎的恶行！
他……
渐渐，他听到了从远处隐隐传来的，仿佛是狼、也有可能是森林狐，亦或是其他成群小动物的，某些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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